![]()
贵州凯里和极致梦幻的长镜头塑造了大部分观众对毕赣的初印象。但在《狂野时代》,他将视野拓展到家乡和个人记忆之外。这一次,“电影”不再是造梦机器和梦境发生的场所,而是梦境本身。
导演赫克·哈维曾在《灵魂狂欢节》设想人受困于“濒死体验”的恐惧,生与死之间存在着一座迷宫,足可令人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越陷越深——《狂野时代》呈现的是一场以电影为主语的濒死体验,虽返回百余年之前的电影诞生时,召唤的却是迷惑其中的电影亡灵。
在一个午夜场看完这部电影,我意识到易烊千玺正是那个,尤为关键的,“想象力的采集者”。
![]()
赫克·哈维《灵魂狂欢节》
而这也恰好契合了我对这个年轻男演员近段时间以来的全新印象。
凭借在电影《小小的我》中饰演的刘春和一角,易烊千玺成为金鸡奖史上首位00后最佳男主角,也是最年轻的最佳男主角,评委会赞其表演“在收放之间展现出扎实的塑造力与艺术深度”。这不仅仅是对他演技的肯定,更是对他内心艺术追求的认可。而这种“艺术深度”,早已超越了电影的范畴,融入了这个年轻艺术家的创作中。

《狂野时代》
实话说,观看《狂野时代》,的确不是一件可以轻松驾驭的事。即便已是更成熟的毕赣美学和勇气可嘉的反传统叙事表达,观众仍难以习惯切换于银幕内外、摄影机前后的频繁动作,我们天然地更觉得沉浸式的故事线索更“舒适”,探破电影奥秘则有点艰辛。
易烊千玺在采访中提及《狂野时代》是一部感受型的美学电影,换言之,观众或许需要暂时搁放对现实题材的依恋,打开感官去享受这份稀有的“狂”与“野”。
![]()
《狂野时代》
“狂野时代”的“狂”字,一方面体现在导演,毕赣作为一个极致的作者型导演,欲求与电影艺术极致靠近的奢望。
另一方面,体现在表演。主演易烊千玺所担负的五个跨度极大的角色是一种追逐极致的“狂”。
![]()
《狂野时代》
“狂野时代”的这个“野”字,体现在能量的积蓄与爆发。从易烊千玺饰演的“迷魂者”狂喜于幻象和梦境开始,电影现实中的当下与想象中的未来不断交替出现,时而清晰可见,时而模糊不清。这份能量需要缜密的视听和具备非凡表现力的演员才能够实现。
![]()
《狂野时代》
对于《狂野时代》,毫无疑问,主角易烊千玺的表演是“野”的能量发动机。他必然要承担起整部电影最重的部分,即赋予电影一个躯体,并让它在梦境中慢慢消亡。
有别于常规电影一以贯之、有心理线路可以遵循的范式,面临《狂野时代》中的多个分身,易烊千玺需要在繁杂抽象的概念里汲取一个无相的灵魂和人型壳子,人物既不能是易烊千玺本人,也不能是人味儿强劲的入世者。这个“人”必须是一个能够被目光穿透的变幻无穷的存在。
![]()
《狂野时代》
凯特·布兰切特曾在《宣言》(2015)中饰演过13个均缺乏故事衬托的角色。这些角色以被抹去辨识度的面庞和打碎重组的肢体动作塑造更为本质的“人的存在”,人物作为实体的状态是每段故事的唯一焦点。
![]()
![]()
《宣言》中的凯特·布兰切特
在《狂野时代》中,易烊千玺的五个“实体”互相嵌套,他们的面部表情、行为举止和语气,决定了观众如何推断实体的身份和情绪。
在影片厚重的装饰感里,这或许是唯一能让观众接收到情感与激情的线索。
可以想见,面对《狂野时代》这样的电影,剧本难以提供参照物。作为演员,就必须调用既往躯体语言记忆的经验,对环境更加敏锐的感知力,以及一项尤为关键却可能在其他电影中不那么显性的能力——那就是对人性的同理心。演员往往只需共情和理解人物个体,但易烊千玺的几个角色均需抗拒浓烈的“我”,他要成为一面镜子,去体验和投射世间之人的千百形态,要完全地交出自我,深刻地成为那些截然不同的人物。
而纵观易烊千玺饰演过的角色,起初他被成功的角色形塑:《少年的你》里的刘北山和《送你一朵小红花》里的韦一航都是一种另类的、遵从本心又充满困惑的固执少年,人物的性格会钻到他的身上,成为他的一部分。
![]()
《送你一朵小红花》,易烊千玺 饰 韦一航
但是到了《小小的我》和《酱园弄》,“刘春和”和“宋瞎子”与易烊千玺的形象可谓距离甚远,再难窥探他是拿出了哪部分自我用于注入到角色当中。不知不觉间,这个年轻男演员已经走上了一条更变幻莫测的表演之路,也注定他对人性的好奇心无法随着台词而终止,也不会随着一部作品的完结而结束。
![]()
《小小的我》,易烊千玺 饰 刘春和
![]()
《酱园弄·悬案》,易烊千玺 饰 宋瞎子
《狂野时代》被导演毕赣分为六个部分,分别对应“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意识” ,影射电影发展史上的不同时期。
各个故事之间看似几乎没有关联,但每个故事都被表象和内里的欲望牵引。
于视觉篇,迷魂者的出现是后续篇章的序言,它必须饱含清晰的激情。此时,易烊千玺的躯体完全被妆造掩盖,形象几乎不可辨别。当演员的“貌”与“声”被剥离,剩下的只有肢体和眼睛。
迷魂者被诺斯费拉图和卡西莫多般的怪物限制了肢体行动的流畅度,仿佛被锁在一个难以挣脱的笼子之中,但易烊千玺仍然用手臂和手部的细节重现了默片时代着重呈现的肢体张力。对鲜花的渴求塑造了怪物的痛苦,沉默的泪水替代了嘶吼,最终观众通过注视迷魂者的眼睛进入梦境。
![]()
![]()
《狂野时代》视觉篇
在听觉篇,悬疑氛围下,对凶手的追逐隐藏着对内心恐惧的追逐。渴望听见内心的声音才会希望世界全部安静下来,所以这是需要心耳相通去感受的篇章。
易烊千玺此时被毕赣释放了轻盈而沉静的声音,肢体所遭受的鞭打痛苦与表情的抽离感同在,这才有了角色的神秘色彩和最终执行审判的威慑力。他演出了邱默云的虚弱和不可征服,在他的刚与柔之间能够感受到汹涌的、愈演愈烈的动容。
![]()
《狂野时代》听觉篇
味觉篇,将场景设置在闭塞的庙间,借由一“苦”寻求答案以解心中之惑。作为五篇章里独具东方美学韵味和批判深度的篇章。
“苦”建立在味觉之上,延伸到哲学领域,是极难被视听化的部分。作为与前两个篇章完全不同的“苦旅”,这次的苦是极致的,灵魂受损后的迟钝也是最难被参透的。
在这里,易烊千玺对还俗和尚这一角色的处理足够简练,肢体动作削弱了剧场感,反而更注重生理性的表达,于是隔着银幕能够感受到寒冷和痛感。而这个篇章中,真正的难题在于以身体的麻木和对语言的欲望匮乏来呈现绝望的滋味,寺庙仿若一处逃不出的装置艺术,而易烊千玺把肉身作为行为艺术的驱动器,完成了这一痛苦的穿越。

《狂野时代》味觉篇
嗅觉篇,最体现导演讲故事的欲望,是触觉篇之前的趣味调剂。虽是一个角色却有两面——父亲和骗子,巨额奖金的背后隐藏着人对亲情的渴求。在与小朋友对戏的部分,易烊千玺徘徊在真与假之间,每一个举动都散发着狡黠的气息。多数场景中,他下意识地保持着一种“偷窥”和“躲闪”的姿态,这不是简单的躲避,而是充满算计和谨慎的自我保护,而烟、钱币、勺子这些小物件也成了他塑造角色市井气的道具。
“父亲”和“骗子”是两个很难融合的身份,但易烊千玺没有简单地将两个身份拼凑,而是在节奏恰到好处之时克制展露,这也让嗅觉篇这个部分,生出一份意犹未尽。
![]()
《狂野时代》嗅觉篇
整部电影中,我以为最与易烊千玺接近的角色无疑是阿波罗。但看了采访,易烊千玺坦言,这个角色和他的性格“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影片中阿波罗在末日传说之下追逐吸血鬼女孩,相约的日出和KTV里的搏斗,置换来一场灿烂而残酷的爱情。触觉篇在视听风格上最为“毕赣”,更直指人们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和对永恒的期许。易烊千玺为这个角色增添了很多层次,他“加入了自己私底下有点幼稚的真实样子”,此外还借鉴了过往表演的情感表达经验。
让人难忘的电影总会留下几个专属于演员的时刻,它恰恰不需要大飙演技,但需要绝对的真实,让观众为真实着迷。《狂野时代》的触觉篇最能给演员提供类似的机会,狂野的一镜到底终究是搅浑了时间感,让衔接的夜与日绽放狂妄的野心。
易烊千玺顶着红色的盆在大雨中追寻的镜头体现了这样的演员能量。这个时刻,他享受在危险和未知之中,张扬的性格在时间流逝下从不羁转变成向死而生的坦然,他需要将人物情绪保持在精准的位置,才能托起这长达几十分钟的长镜头。

《狂野时代》触觉篇
电影越“毕赣”,越是考验演员的极限。但能同时看到发光的角色和演员,实在是难得的体验。
![]()
《狂野时代》触觉篇
在电影风格和技法的演变过程中,那些标志性的、挑战极限的长镜头,是对怀旧与失落的精妙冥想。对我来说,《狂野时代》至少表达了一点,那就是对电影未来的想象不会凭空而生,它始终需要冒险。
![]()
《狂野时代》
这个冒险指的是,需要导演在技术和思想上的冒险,也需要演员的冒险。
对于易烊千玺这个演员,我想他是怀揣着迎难而上的决心,一个个新角色证明了他总能伴随机会脱胎换骨,不畏惧地拥抱更先锋的艺术表达。勇敢接受《狂野时代》这场冒险,或许也只是个开始,他诠释的这五个角色,或许在未来会成为某种无需言语解读的预言,让作为演员的易烊千玺继续成为电影未来的一部分。
敢于拥抱艺术,敢于走出灯光和欢呼声的包围,走在掌声的前面,敢于演奏特雷门琴的演员,最终总会收获更多。这件事,历史已经证明了无数次。